3. 弗罗多
大步佬今天看起来有点奇怪，弗罗多这样想着，裹紧了自己的披风以抵御寒冷。他们在沼泽地里穿行，寒雾笼罩着湿泞的丘陵和草地，对于小个子的霍比特人来说非常艰辛，所幸有大步佬走在最前面，细心地为他们探路，还神色认真地嘱咐着，一定只能走他踩过的安全地带。
如果说一开始他们还对这个跃马客栈角落里看起来阴郁孤僻的游侠充满怀疑，前往瑞文戴尔的这些时日里，霍比特人们早已对这个高大却细瘦的人类放下了戒心。尤其是年轻的皮聘和梅里，似乎早就将大步佬看成他们坚实可靠的向导和保护者了。虽然大步佬几乎从不参与路途中的聊天和打闹，有些阴沉的脸色似乎总在专注着观察周围的环境和探清前路，但人类也会为他们狩猎野兽或摘取果实来做食物。经验丰富且身手不凡的游侠倒让几位霍比特人的旅途安心了许多，弗罗多总算没有像前往跃马客栈之时那么担惊受怕了，就算颈间仍挂着沉甸甸的负担，至少可以有人替他分担一些忧虑。
很快的，弗罗多发现大步佬并不如他看起来那么坚忍冷酷，他会在深夜时分悠悠吟唱起精灵的歌谣，会在旁人看不到的时候抬头望着漫天星辰，灰蓝的眼睛比夏尔产的精美羊绒都更柔软。连甘道夫都将他视为可以信任的人，大步佬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游侠这么简单，弗罗多这样想，他很熟悉去瑞文戴尔的路，更能说一口繁复而优美的精灵语，这样的人类在弗罗多的印象中可算十分罕见。
只不过，今天的大步佬看起来比平时更加神情严肃，他同样紧紧裹着兜帽风衣，敏锐的银眼藏进阴影之中，肩膀比平时压得更低，赶路的双腿也好像更僵硬和沉重。大步佬不会生病了吧？弗罗多皱起了眉，忍不住为他担心了起来。尽管这一路旅程艰苦，他也慢慢地开始喜欢这个稳重可靠的游侠了。人类生起病来是什么样的呢？弗罗多不得而知，但他想起自己偶尔吹风病着了的时候，都会脑袋昏昏沉沉的，做什么都没有力气，连书也看不下去，全靠比尔博给他熬制的姜汤才舒服一些。现在他们出门在外，要去哪里找新鲜的红姜来熬姜汤呢？
傍晚时分他们停在一处较为干燥的草地上歇息，大步佬什么也没说，只是和往常一样试图在营地附近寻些野味做晚餐。他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回来，脑袋低垂，手里抓着两只野兔，眉心微蹙的模样让弗罗多更添了几分担忧。大步佬一定出了什么事，弗罗多相信，就算他咬紧了嘴唇一声都没吭，他也能看出那个人浑身上下散发出的不适，而弗罗多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帮到那个一直照顾着他们的游侠。
终于走出那片看起来似乎无边无际的沼地之后，几位霍比特人都松了口气，他们在瞭望塔的山腰背风处放下背囊扎营，年轻的霍比特人似乎是真的走不动了，就连一心赶路的弗罗多也感到格外疲乏。
“弗罗多？你还好吗？”他倚在石墙边上休息，看着山姆升起一堆小小的篝火，熟练地用树杈架上一口铁锅，大步佬的声音却从他头顶传来。弗罗多抬起头，望见游侠高大的阴影居高临下地将他笼罩，一双柔和的灰眸却闪烁着银光。大步佬的声音低哑，听起来像是疲惫极了，却仍小心地警戒着风云顶周围的环境。
弗罗多叹了一口气，“我没事，只是有些累了。大步佬先生……你还好吗？”
游侠像是被他的话语吓了一跳，他转头望了一眼忙活着煮晚饭的另外三个霍比特人，犹豫着在他的身边坐了下来，与弗罗多一同靠着山石暂作歇息。大步佬从腰间的小布袋里掏出一杆榛果色的细烟斗，烟叶烧出异香的时候他宽阔的肩膀终于放松了一些。“抱歉，”大步佬轻轻吸了一口烟气，低声对他说，“我是不是让你困扰了？抱歉，这几天……”
弗罗多赶忙摇了摇头，他都快忘了大步佬是个过分有礼貌的大种人，和他在布理初见时留下的第一印象全然不同。“不，你没有困扰我，事实上，我们都应该感激你一路以来的保护。”弗罗多比自己的三位伙伴都年长一些，也受比尔博的影响更广读诗书，当然懂得人类完全可以选择对他们不管不顾，却仍然一直无声地庇佑着他们，“大步佬，你是不是生病了？你看起来非常疲乏，噢，我没读过什么解释人类疾病的书籍，但是如果有什么我能帮到你的，我会尽绵薄之力。”
“感激你，好心的霍比特老爷！”大步佬忽的轻笑起来，阴沉的脸色也骤然明亮了许多，“只不过，这件事您确实帮不了我……不，我没有生病，只是最近是我的易感期。”
“易感期？”弗罗多眨了眨眼，疑惑地对上那双带着淡淡笑意的银眼。
“是的，弗罗多，我是个Omega，这是人类的正常生理期。”大步佬说，“就算服用了药剂，我的身体多少还是有些不适应，比如……”游侠抬起没有握住烟斗的左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弗罗多搭在自己双膝上的手背，即便只是片刻的相触，他也清楚地感觉到人类的手指像烈火一般正在灼烧。
弗罗多吓得瑟缩了一下，游侠却只是笑着又收回了手指，皮肤的温度触目惊心，大步佬却像毫无妨碍地悠悠抽着烟。另弗罗多更加震撼的是，他从来没想过大步佬会是一个Omega——是的，虽然霍比特人没有类似的性别，可他确实在书中读到过……人类Omega是十分稀有的体质，他们大多数为女性，性格温顺内敛，与自然界里的动物有亲近的通性。大步佬似乎完全不像弗罗多在脑海中描绘过的人类Omega形象——大步佬坚忍又强壮，在面对危险时冷静沉着，就算是可怖的黑骑手追赶着他们，也分毫没有透露出柔弱或怯懦。这样的大步佬居然会是个理应温顺娇弱的Omega，弗罗多瞪大了眼睛实在难以置信。
大抵是猜出了他的心思，大步佬笑着问他：“怎么了，连你也觉得我不像个Omega？”
“我……我不知道Omega应该是怎么样的，或者Alpha又该是怎么样的。”弗罗多沉思了片刻，终于下定了决心，伸出手来握住了阿拉贡缩在身侧的宽大手掌，刚才那骇人的灼烧似乎消退了一些，说不上是因为得到了烟草的慰藉，还是因为弗罗多的话，“我只知道你是个好人，大步佬。我希望我们能快些去到瑞文戴尔，精灵一定有办法帮你缓解不适的，对吧？”
这次倒换游侠惊讶地望向了他，烟雾之后银灰色的眼眸熠熠闪烁，又仿佛被霍比特人烹饪的篝火染上一圈暖光。他缓缓吐出一口烟雾，翻过手掌在他的手背笃定地按了按。“别担心，我们距离精灵的领地已经不远了。”游侠熄灭了烟斗，又从背囊里拿出麻布裹住的几柄断剑，交到了霍比特人们的手中，“风云顶暂时是安全的，但你们还是应该拿着这些。吃完饭就早些休息，我在周围探一探路——记得睡前要把篝火熄灭，月光足够让我找到回来的路。”
大步佬紧绷的肩膀似乎放松了一些，弗罗多点了点头，或许是解开了压在心头的疑惑，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全——至少在他半夜里被几位伙伴的细碎低语和咀嚼声吵醒之前。
黑骑手来得如此之快，弗罗多根本反应不过来，握着短剑的手指过分僵硬，挂在他颈间的戒指更加沉重得窒息。邪恶的吹息侵袭了他的世界，被戒灵刺中的疼痛让他双眼发黑，他模糊地听见梅里和皮聘的尖叫声，然后是大步佬飞身挡在他的身前，挥舞长剑与戒灵搏斗时的清脆震响。
弗罗多感到浑身无力，就算在黑骑手的嘶嚎平息下来后，他的肩膀仍然疼得使他看不清前路。大步佬温暖的臂膀抱着他在林间疾驰，可疼痛与恐惧始终萦绕着他。在弗罗多陷入黑暗的迷雾之前，他看见了最后一缕璀璨的光辉，夜色依然笼罩，黯淡的月光却照亮了来人的一头鎏金长发。
好像有人来救他们了……那是个精灵吗？
弗罗多闭上了眼睛，他好像没有那么担心了。他知道大步佬会照顾好他们，而精灵会照顾好大步佬的。
